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0章

關燈
第90章

“啊啊啊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陣尖銳而恐懼的痛呼聲猛地從官員的口中發出來,肥碩的身體一瞬間繃直僵硬,周松雲與另外幾位軍人牢牢地按住了他的四肢和肩背, 直到他仿佛失去了力氣般,身體一下子軟倒下去。

濕黏的冷汗幾乎將囚衣浸透,官員面容蒼白而扭曲, 在容璟低頭看去的時候, 瞳孔深處更藏著一抹深入骨髓的恐懼,整個人蠕動著,想要往後躲去。

然而容璟此時已將他曾經偷取的命格盡數剝離了出來, 一團淺淡的、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玄妙氣息的光團懸浮在他的掌心之間,天幹地支,五行八卦, 氣運流轉。

謝玄輕等人並非是玄學界中人, 自然也看不到這團光團的存在。

但那種悠遠的、仿佛能滲入到人的靈魂深處的玄妙神秘的感覺,在那團光團出現的瞬間, 就猛地出現在他們的感知之中。

也正是因為這種極為玄妙, 難以用言語去形容的感覺, 林將軍與溫夫人等人在一開始的猶疑之後,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容璟的下一步動作。

……這位容天師, 說不定真能將他們的兒子的命格給換回來!

無人再去在意那個官員的神色。

林將軍目光覆雜地再看了一眼這個自己曾經十分欣賞的後輩,最終也還是無動於衷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看向容璟,問道:“容天師……”這是成了嗎?

他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期待, 再怎麽說服自己放低期望, 但真的見到一絲曙光的時候, 人還是會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一絲可能性。

面對著林將軍帶著期待的蒼老的面容,容璟眉頭輕動了下,卻還是搖了搖頭,平靜道:“現在只是將命格重新提取出來了而已。”

要想讓林毅宏等人完全恢覆,卻還要將這些抽取出來的命格重新排列回最開始的模樣,然後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將它們試著融回到林毅宏等人的身體中。

在這個過程中,只要其中的任意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便是前功盡棄。

容璟本人雖然對此有著八九成的把握,但林毅宏他們到底是在床上躺了許久,靈魂已經衰弱到了極致,這時候將命格送還回去,卻要小心不能讓過於強盛的命格沖擊到脆弱的靈魂。

林將軍聽到容璟這麽說,臉上的神色一下子便又黯淡了下去,但他最終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認真說道:“不管怎麽樣,容天師你盡管放手去做,就算……那也是毅宏他的命該如此。”

與其這麽一天天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倒不如讓容璟出手試一遭,就算是真出了什麽問題,那也是林毅宏確實該走了。

……這樣也好。

溫夫人在一開始的不舍猶豫之後,也是咬了咬牙,讚同了林將軍的說法。

與其一天天看著自己的孩子衰弱下去,倒不如拼上這一把!

容璟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掃而過,最終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將那團散發著無比玄妙的氣息的命格輕輕攏在指間,容璟轉過身,便朝著林毅宏所在的病房走去。

他的眉眼仍是那麽堅毅,或許是因為感覺到自己的命格靠近的緣故,那張蒼白的臉上便顯出了一點兒紅潤。

林將軍詢問過容璟之後便放輕了腳步走進去,站在病床的另一端,既想伸手握一握林毅宏的手掌,又怕自己的舉動打擾到容璟的動作。

最終,他還是往後退了幾步,克制地看著容璟接下來的舉動。

容璟也並未介意他的存在,垂眸看了一眼林毅宏,隨後便擡起手,將林毅宏身上空蕩蕩的命盤召了出來。

一抹淡金色的流光順著容璟的指尖按入到命盤的最中心處,命宮入盤,林毅宏黯淡的山根忽然泛起了一陣明潤的光。

虛弱的魂體在接觸到威勢強勢的命格之時便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容璟的神色仍是淡定清冷,指尖一抹,養魂咒再起,不過是瞬息之間,便將那道極為虛弱的魂體安撫了下去。

也就在林毅宏的魂魄安定下去的同時,容璟的另一只手直接又拿住了光團之中代表著另一道命宮的流光按了進去。

父母宮、子女宮、事業宮、田宅宮……

靈力與流光的交替閃動之間,容璟指間所籠罩著的那團光團形狀逐漸變小了不少,在林毅宏身上,慢慢地回覆成了它本來該有的模樣。

在將最後一道命宮按回到林毅宏的命盤之中後,一道輕淺的靈光忽然落到了極為繁覆的命盤之內,本來僵硬靜止的命盤倏然間變得靈動了起來,八卦流轉、星辰閃爍,幾乎是瞬間就將林毅宏的靈魂裹挾在了其中。

魂為命之根本,命為魂之指向。

在感覺到林毅宏的魂體給出的些許回應之後,那道命盤便悄然融入到了其中。

林將軍看不到那面命盤的存在,也看不到林毅宏的靈魂的反應。

但他能感覺到容璟的動作中所攜帶著的一種極為玄妙的氣息的,仿佛手下按著周天星辰,一舉一動皆是深不可測。

神色不由得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林將軍本能地知道容璟的動作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刻,此時便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生怕打擾到容璟。

事實也確是如此。

眼看著林毅宏的身體開始不自覺地輕顫了起來,容璟將最後一絲命格往他的身體之上按去,手掌虛虛一抹,靈光閃動間,輕淡柔和的靈力頓時將顫動的靈魂安撫了下來。

又隨手地設下了一道養魂咒,容璟收回手,便見病床上的林毅宏眼皮一顫,隨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林毅宏自出生時起就生活在軍隊裏,身上帶著長久的軍旅生涯給他留下的極為深刻的痕跡。

在睜開眼睛的第一瞬間,他便註意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容璟的存在。

銀白色的長發如銀河般璀璨而耀眼,俊美的面容神色淡淡,卻散發著一種極為神秘危險的氣息。

他的神經幾乎下意識地就繃緊了,綿軟的身體擺出防備的姿勢,林毅宏緊緊盯著容璟的動作,隨後便聽到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帶著震驚之意在耳邊響起——

“毅宏?!你真的醒了?!”

林將軍腳步淩亂地往病床邊快步走去,向來保持著堅毅穩重的臉上露出了極為震驚欣喜的神色。

他盼望今天盼了太久,以至於真的與林毅宏四目相對的時候,林將軍哽咽一聲,眼眶都紅了。

“……爸。”感覺到熟悉的人的存在,林毅宏的神經逐漸放松,腦海之中也回想起了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他只記得似乎是從某一天開始,他的身體就變得不太正常,直到最後,連神智也跟著模糊了。

但林毅宏又十分地清楚自己是清醒著的,他只是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以至於他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日漸衰弱,他的父親也變得更加蒼老,而他自己,也越發地變得混沌,意識陷入到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去。

林毅宏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多久,但他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以及又蒼老了許多的父親的面容,神色微微有些怔然。

所以……他這是忽然好了麽?或者說,是剛剛那個年輕人治好的他?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林將軍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便站起身,朝著容璟深深地鞠了一躬:“容天師,大恩不言謝,這次多虧您救了毅宏一命,以後只要您有什麽要求,只要不損害國家利益不違反法律規定,我和毅宏都會盡力為您辦到。”

以他的身份,他說出這些話,可算是真的將容璟放到了極重要的位置上了。

雖然前面還有著不能損害國家利益不違反法律法規的限制,但他身為功勳將軍,能得他這樣一個親口承諾的人情,所具備的能量亦是巨大。

林毅宏聽到林將軍這話的時候忍不住心頭一驚,他抿了抿剛毅的唇,擡頭看了林將軍一眼,就見對方看向容璟的眼神中滿是肅然恭謹之色,不由得默然。

但一個功勳將軍所能影響的範圍實在太大了,這事又完全是因為他自身而起,林毅宏張了張口,剛想說點什麽,就見容璟眸色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並未見林將軍的承諾放在眼中。

林毅宏不由得一楞。

容璟垂眸看了他一眼,見他身上魂體雖弱,但命格卻已順利融入到了身體之內,便將手中的靈力收回,轉身出去繼續處理另外幾位受害人的命格。

林毅宏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之外,過了幾分鐘之後,外面又傳來一陣仿佛痛入骨髓的嘶啞得簡直不是人類所能發出的恐懼痛呼,下意識地將目光收了回來。

“爸,”林毅宏看向自己已然衰老了許多的父親,還是忍不住不讚同地說道,“您剛才給出的承諾實在太隨意了。”

一個功勳將軍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以及人脈,還有林將軍本身在軍中所具有的話語權,即便他說了容璟的要求不能損害國家利益以及違反法律法規,但只要避開這些,這個承諾所能造成的影響同樣巨大。

林毅宏生於軍中長於軍中,所受到的就是最為正統最為深刻的愛國教育。

只要一想到林將軍為了自己將這樣一個人情送到了一個看著極為神秘強大的年輕人手中,林毅宏便止不住有些擔心。

剛毅的眉皺起,林毅宏感到自己的父親在自己身旁坐下:“你是覺得,我這樣說,會讓那位容天師利用我的身份牟取利益,最終還是會危害到國家嗎?”

林毅宏不答,林將軍也不介意,而是自己繼續說了下去:“那如果我告訴你,國家那邊的態度也是這樣呢?”

林毅宏:“什麽?!”

容璟實在太過強大了。

國家那邊一開始並不將特殊部門那邊提交的有關容璟的報告放在心上,但隨著換命陣一事逐漸浮出水面,容璟的數次出手也一次次反應上去,國家那邊終於註意到這一個與曾經的容國師同名的、俊美而神秘的年輕天師。

從特殊部門提交上去的資料上看,這位容天師非但修為極為高深,手上更是掌握著許多玄學界早已失傳的咒法符文、乃至陣法之術。

華國實在太大了,其中所發生的靈異事件也實在是讓國家領導人感覺到頭疼。

他們不是不能與那些傳承下來的天師世家進行合作,但對方傳承了這麽久,底蘊極為深厚,合作之時便也容易與特殊部門的人發生分歧,反倒導致許多事情處理起來更為拖沓。

但容璟的出現卻是讓他們看到一絲改變的希望。

對方的來歷確實有著種種疑點,但只看他平時的行事,就能看出容璟並非是那種仗著自己的實力為非作歹的人。

更甚者,這次處理藍家秘境,一開始特殊部門並未奢求他會出手,但最後,容璟也還是來了。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不說特殊部門的天師們是否能打散元修大部分的修為,只說經過了數年修煉的藍黃二家,就足以讓國家感到頭疼了。

雖然容璟直到今日也未曾願意加入特殊部門,對待魏毅行的態度也是淡淡。但也正因為著他這樣的性情,國家才更加地信任他,乃至拉攏他。

林將軍所提到的國家那邊的想法便是如此,若是容璟願意與特殊部門合作,將更多的失傳的術法傳授於特殊部門的天師們手上的話,國家那邊給出的條件,甚至會比林將軍所提出的這個承諾更為豐厚。

只這樣,國家那邊還擔心容璟是否會不願意呢。

林毅宏聽著林將軍言語之中所流露出來的對於容璟的嘆服與恭敬,想起剛才容璟對林將軍所做出的承諾淡而處之的模樣,不得不承認……

國家的擔心可能真的有原因。

外面的慘叫聲終於低落了下去,林毅宏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爸,外面是在……”

林將軍神色微冷,看了一眼自己剛醒來的兒子,還是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將官員所做過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所以,外面是容天師在將他們偷取的命格重新抽取出來嗎?”林毅宏低聲問道。

林將軍:“嗯。”

也不知道那些官員們想著依靠偷取別人的命格步步高升時,是否會想到自己竟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又一個官員被靈魂深處傳來的綿密尖銳的痛楚逼到了極致,容璟將那團抽取出來的命格攏在手中,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個口中不斷呢喃著後悔的官員,神色平靜。

如果他們當真覺得自己的行為是錯的,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

現在所說後悔,不過是在後悔不夠謹慎,被人發現了他們曾經做過的事情罷了。

溫夫人看向那個曾經說是自己兒子的好友,最終卻是害得她的兒子昏迷不醒的滿臉鼻涕眼淚的男人,神色也同樣冷硬。

一開始或許還會覺得這樣的折磨是否有些過分,但只要一想到她的時澤因為這個人而險些喪命,所有的不該存在的憐憫便頃刻間煙消雲散。

此時她看著滿嘴後悔的男人,只冷著眉眼笑了一下,隨後才姿態優雅地從他身上踩過。

周松雲:“……”

眼看著男人被溫夫人一腳踩得渾身發顫,周松雲輕嘆了口氣:“將他還有剛才那個人一起帶回牢裏。”

至於剩下的那幾個,卻還要等著容璟一個個慢慢地將他們體內所融合著的不屬於他們的命格抽取出來。

在容璟路過的時候,他們看著對方那張精致而冷淡的面容,又想起剛剛那兩個同僚所經受的一切即將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就恨不得直接暈死過去。

也不是沒人想逃,但周松雲叫了許多士兵在外把守,每個人身上都有著最少四個人按著,就算他們想跑,想撞墻自殺,都沒有一絲機會。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容璟朝他們走來,抽取出他們的命盤,折磨著他們的靈魂。

溫時澤的身體素質比起林毅宏而言要差上一些,但他被抽取命格的時間比林毅宏要短,在靈魂的堅韌度上卻又比林毅宏要高一些。

於是容璟動手將他的命格融回去的時候,溫時澤的反應就比林毅宏的要輕微許多,直到最後他睜開了眼睛,容璟才將慢慢地將靈力從他身上撤了回來。

溫夫人幾乎是一瞬不動地盯著溫時澤的身體,此時見到溫時澤終於睜開了眼睛,碩大的淚珠頓時從眼底湧了出來。

“時澤……媽媽的時澤……”溫夫人撲過去小聲地叫了一聲溫時澤的名字,得到他虛弱卻清晰的回應之後,才笑中帶淚地站起身,一句話沒說,就直接朝著容璟跪下。

“哐哐哐。”結結實實的三個響頭,溫夫人的行動極快,容璟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跪在地上說道,“謝謝你,謝謝你,容天師!我們溫家沒什麽可報答你的,但只要你一句話,我們溫家能拿出來的,就一定不會猶豫!”

為了兒子,即便是以溫婉優雅著稱的溫夫人,也難得變得不在乎形象了起來。

容璟略閃了一下,並未受住她的禮。此時聽見她這麽說,眉頭微動了下,便伸手,禮貌地將她扶起身。

“夫人的報酬已經給我了。若還要謝我,日後也不妨多做些善事。”

她身上的功德金光極為耀眼,方才容璟在給溫時澤融合命格之時,溫夫人大約是焦急心切,這些功德金光在湧了一些進入到溫時澤的身體之中後,最後竟然也分出了一股送到了容璟的身體之中。

容國師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提前送上出手的“報酬”。

但不得不說,有了溫夫人給出的這一股功德金光,容璟之前因為動用心頭血所產生的內傷居然都恢覆了不少,靈力運轉之時,也更為順暢輕快了許多。

溫夫人聞言微怔,隨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地方去了,神色一正,就點頭道:“多謝容天師指點,我明白了。”

容璟:“……”

不管怎麽樣,溫夫人多做善事,對她而言也是好事。

處理完溫時澤之後,容璟又按照情況嚴重的順序,一個一個將抽取出來的命格送還到受害人身體中去。

等到所有受害人的身體和神智狀況都有所好轉之後,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在容璟動手的時候,謝玄輕就一直在他的不遠處看著。

輕輕地將靈力從最後一位受害人身上抽取回來,容璟神色淡淡地應下了那位受害人家屬的感激之語,就從病房中走了出來。

夜色微涼。

一件帶著淡淡的檀香氣息的外套披了上來,謝玄輕想到他既要抽取命格,又要替眾人將命格融入回去的忙碌的動作,不由得問道:“累麽?”

容璟忙碌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其間一直沈默著。此時開口說話,嗓音裏便帶了一絲沙啞的低沈,像是在克制著情緒一般,叫人忍不住心頭一驚。

容璟擡了擡頭,剛想說點什麽,雙手就被人輕輕拉起,溫熱幹燥的手掌輕輕包裹著他的指尖,輕柔而緩慢地揉捏著。

因為持續不斷地推演命盤而難得感覺到一絲酸澀疲憊的指尖在對方的動作之下,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幹燥溫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從對方的手掌上傳來,烘得指尖泛起了絲絲奇異的酥麻。

容璟不由得動了一下手指,隨後便感覺到指尖上傳來的力道重了一絲。

後知後覺地覺察出謝玄輕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容璟抿了抿唇,說道:“還好。”

也確實是還好。

溫夫人給出的那一大股功德金光幾乎是讓他因為心頭血所受的傷好了一半,使用靈力之時,便也更加輕松。

再加上後面幾個受害人的命格才被偷取不久,與那幾個官員本身的命格融合得也沒有林毅宏等人的緊密,所以剝離出來時,所消耗的精力便沒有前面巨大。

“是麽……”謝玄輕聽到容璟的回答,只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後便收住了聲音,神色冷峻地低頭繼續給容璟揉著手。

容璟:“……”

“先生明明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再繼續過來的。”見容璟不說話,謝玄輕最後還是主動開口了,“為什麽一定要勉強自己今日一定要完成呢?”

就像當年逆天而行,改易龍脈一樣,謝玄輕當時並不讚同容璟冒險,但最後他還是借著自己出戰之時,直接自己一人與天道對上了。

——明明最後收益的人是自己,但謝玄輕當時只覺得,若是容璟在那一趟裏出了意外,這樣得來的帝位,他不要也罷。

容璟心中向來裝著天下萬民,謝玄輕不求他將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最起碼……他在為別人出手之時,能先考慮一下自己。

謝玄輕的神色越冷,但對容璟說話之時,語氣仍是控制著的輕柔。

容璟聽著他低沈而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神色微怔。

為什麽一定要勉強自己在今日完成——

因為那些受害人的家屬們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與焦急之色,都期待著他將他們的親人喚醒。

反正他的修為足夠,在今日直接全部解決也沒什麽,頂多是靈力會有些消耗過度罷了。

然而謝玄輕的神色極為嚴肅,容國師隱約之間也不由得感覺到一絲心虛。

過了幾秒,他緩緩垂下眉眼:“……我知道了。”

“嗯?先生知道了什麽?”謝玄輕聞言,眉頭微動,卻是逼著容璟將自己想要的答案直白地說出來。

容璟:“……”

容國師也並非是完全不懂人世間的情緒感知,只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謝玄輕為何會生氣了。

此時面對著謝玄輕的逼問,他蹙了蹙眉,卻是道:“下次,我會考慮過自己再出手的。”

“不僅是考慮自己。”然而,謝玄輕聽了他的回答,卻是低聲道,“先生在勉強自己的時候,也不妨想想我吧。”

想想他會不會因此而擔心。

容璟眼睫輕輕顫了顫,隨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謝玄輕揉著他的手,嘆了口氣,還是安撫地在他的頭頂輕輕落下一吻。

周松雲正拿著幾個受害者最新的身體報告興奮地想要跟容璟說一聲,此時剛走到走廊的拐角處,就見到了不遠處的、謝玄輕與容璟之間的互動。

高大冷峻的男人小心地將銀發天師的指尖收攏在掌心之間,緩慢而仔細地揉捏著,落下的輕吻中,也帶著無盡的溫柔與珍愛。

周松雲心底忽然湧起了一陣覆雜的、難以言喻的滋味。

雖然早就猜到了容璟與謝玄輕之間的關系似乎不太一般,但真正見到這樣的畫面,周松雲也很難說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感覺。

將那幾張體檢報告拿在手中,周松雲看了一會兒,便按照原路返回了特殊部門的辦公室內。

容璟與謝玄輕也並未耽擱太久,在容璟再次動了一下手指暗示謝玄輕松開之後,謝玄輕便慢慢地松開了他的手。

但長時間地維持著極為精細的術法運轉仍是十分耗費精力,謝玄輕觀察了一下容璟的神色,見他眉眼之間確實沒有多少疲憊之色,這才緩緩放下心來。

“夜深了,外面有些冷,先生將衣服穿上吧。”

謝玄輕將外套的袖子拉開,示意容璟穿上。

他的身材極好,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精壯而流暢,看著確實是比容璟更為抗凍一些。

容璟頓了一下,然後沈默地伸手將外套穿上。

比起披著的時候,那陣子若隱若現的檀香氣息更濃了,繚繞在鼻尖上,隱約帶著絲絲清冽的涼。

他們並肩往外走去,溫夫人與林將軍他們都還在外面。

林毅宏與溫時澤他們的靈魂到底是衰弱了不少,即便此時容璟將他們的命格送還回去了,也給他們各自留下了一道養魂咒,但魂體的修覆非一日之功,在與自己的家人說過幾句話之後,他們便陷入了沈睡當中。

但比起他們之前昏迷之時,林將軍與溫夫人等人,卻是能敏銳地感覺到他們現在,確確實實只是睡著了。

很快就會重新醒來。

見到容璟與謝玄輕二人的身影,溫夫人率先迎了上來:“容天師今日辛苦了,介意一起吃個晚飯麽?我與林將軍一起訂了個酒店。”

像容璟這樣的天師,別說他們的兒子剛被對方救了一條命,就算沒遇到什麽事,多交好也是對的。

溫夫人能在溫時澤倒下的這幾年中將整個溫家都牢牢把握在手中,自然也不是那種毫無見識的人。

她盤算著就算之前許下了承諾,但該有的報酬還是得擺到明面上。

而林將軍身為國家那邊的人,手上的資產確實比不過溫夫人等人,但他家中有些底蘊,卻是已經讓人將他之前珍藏的一份明朝傳下來的端硯找了出來。

這一次想請容璟吃飯,也是想拉近兩家之間的關系。

只是溫夫人在說話的時候,目光往容璟身上一掃,卻是敏銳地提取到了其中不太對勁的地方。

這件外套……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之前是不是穿在那位謝家主身上來著?

也就在這時,謝玄輕開口:“今天時候不早了,不如明日我再和先生一起設宴,請幾位過來一敘。”

他的態度不能說不好,溫夫人對上他幽黑的目光,後知後覺道:“啊……也是,今日容天師累了一天,是該先休息。”

謝玄輕聞言,微微一笑。

容璟:“……”

也行吧。

林將軍與溫夫人等人有些遺憾地看著容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溫夫人忽然道:“真羨慕謝家主。”

林將軍:“?”

他想了想,倒也點了點頭:“他能與容天師這般交好,確實讓人羨慕。”

溫夫人:“……”

司機早在他們出來時就將車子開了過來,黑色的加長林肯幽靈般滑入到夜色中。

謝玄輕與容璟並肩坐在後座上,伸手從櫃子裏拿出了一盒牛奶將吸管插好,然後遞了過去。

“回去還要半個小時,我已經讓廚房準備晚飯了,先生先喝點牛奶墊一下肚子。”

一盒牛奶並不大,修長有力的指節輕輕地搭在上面,看起來有些奇異的美感。

容璟盯著他遞過來的牛奶看了幾秒,隨後伸手接過。

濃郁的奶味一瞬間盈滿口腔。

容璟微微垂著頭吸著牛奶,謝玄輕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今天,先生是有什麽事想和周隊長說麽?”

今日周松雲也不輕松,除了要在容璟抽取命格的時候按著那幾個官員之外,林毅宏等人融合回自己的命格之後,周松雲還要為他們安排一次身體檢查。

這一忙起來,就容易找不到人。謝玄輕給容璟揉著手指的時候,容璟雖然沒有明說,但兩世的時間加在一處,謝玄輕恐怕比容璟還要了解他自己,自然是看出了他是有什麽事想要找周松雲。

容璟聞言,眼睫一動,似乎也是有些驚訝他的敏銳。

不過他倒也不介意謝玄輕直接問出來,想了想,便叼著牛奶吸管,點了點頭。

他神色向來都是淡淡,但此時配著一根咬在嘴裏的純白色牛奶吸管,卻是顯出了一種莫名的、有些可愛的反差感來。

謝玄輕的目光在他咬著吸管的唇上停頓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啊。”

將最後一口牛奶吞進嘴裏,容璟松開吸管,蹙眉道:“他不是特殊部門的人麽,我想問要是建立一個宗門的話,需要什麽……手續?”

經過一年多的熏陶,容國師對於這個時代的了解也深入了許多。

以往建立宗門只需要自己有著本事,有著地盤,就可以招收弟子了。

但這個時代……這種行為似乎是不太被官方允許的。

“原來是這樣。”謝玄輕垂下眸,只見容璟容顏冷淡,整個人即使坐在暖光之中,也仿佛冷月般與世界疏離萬分。

但他知道不是的。

他的先生心中裝著萬千百姓,也裝著那個小小的宗門。

“既然明日請了林將軍他們過來,那不妨也將周隊長他們請過來吧。”謝玄輕微笑道,“家裏也許久沒那麽熱鬧過了。”

……家裏?

容璟敏銳地捕捉到了謝玄輕這話中所帶的微妙之處。

只是他擡眸看了眼謝玄輕,琥珀色的眼眸對上對方幽黑的、帶著笑意的目光時,仍是不自覺地一顫。

“……嗯。”最終,容國師還是蹙著眉答應道。

謝玄輕聽著他輕淡的聲音,眼中笑意更深。

回到了謝氏別墅內,謝玄輕打開車門下車,又像早上一般微微彎腰,朝著容璟伸出手。

皎潔的月色灑在他的身後,薔薇花的幽香隨著夜風緩緩送來。

容璟聽到謝玄輕低沈悅耳的聲音輕輕傳來:“先生,下車了。”

耳尖微妙地有些發燙,容璟註意前面駕駛座上的司機目不斜視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不由得:“……”

但謝玄輕堅持地站在外面,容璟看了一下那只今日將自己的指尖攏在其中輕揉的手掌,還是冷著臉伸出手,搭了上去。

手掌一瞬間握緊,下一秒,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指便鉆入到他的指縫之間,將動作改為親密至極的十指相扣。

溫熱的溫度不斷地從對方的掌心之上傳來,容璟指尖掙紮了一下,謝玄輕便輕輕松開了手。

容璟楞了一下。

然後下一秒,謝玄輕轉過頭來,又輕輕拉住他的手掌,對他微笑道:“先生,走吧。”

陳管家一如既往地等在了別墅的門口,見到他們時,臉上盡是微笑。

廚房準備好的飯菜也剛好端上餐桌,飯菜的香氣傳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